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侯爺的還魂引(十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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侯爺的還魂引(十八)

許迦葉閉了閉眼, 繞過裴玄澈向書房走去,刻意移開視線不去看他,話語比朔風還要嚴寒, 直凍到人的心裏去。

“我希望這是我們此生最後一面。”

裴玄澈只覺他的心被冰雪凍住又隨之一並碎裂, 恨不得立時變作什麽都聽不到的聾子,卻已先一步變成了啞巴, 一句話都說不出。他怔怔地立在原地, 攜著一身徹骨冰寒舉目望向光禿禿的梧桐樹。

凜冬將逝, 春意在何許?

但願不是唯夢而已。



年關已近, 轉眼便到了春節, 大街小巷爆竹響徹, 聲震如雷, 唯鎮北候府寂寥無聲。

宮中的大宴小宴每每到了此時節便終日不斷, 但許迦葉實在沒有赴宴的心力, 向來稱病敷衍過去。

她該練刀的,可她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, 侯府雖未張燈結彩, 可滿街的血淋淋的紅仿佛能順著大門的縫隙飄進來,像裹屍袋一樣絞碎她一身的皮肉。

於是她房門緊閉, 拉上床幔, 闔上眼睛躺在床上,準備做一個不好不差的夢。

既不好到讓她愧對亡人, 也不差到讓她瘋疾發作。

許迦葉本正對著墻睡著, 迷迷糊糊之間,一條胳膊從背後虛虛地環住了她, 她睜眼回轉過身,是蕭亦衍。

也不知他是何時回來的, 她向來睡得很淺,稍有動靜便會驚醒,但他在她旁邊時似乎是個例外。

今天倒是巧了,被她抓住他偷偷抱她。

蕭亦衍輕捋了一下許迦葉鬢邊的發絲,聲音溫柔而輕緩,生怕驚擾了她:“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?你身子如何了,還難受嗎?”

許迦葉搖了搖頭,將頭埋入蕭亦衍頸間,輕輕蹭了蹭:“我沒有生病,不過是犯懶罷了。”

她本無資格喜悅,可和殿下在一起時,她想著她對他的虧欠,想讓他快樂,便也縱著自己稍稍開心一些。

殿下容顏雖改,性情亦變,但在他這裏,她總能得以喘息。

蕭亦衍心中一慟,小心翼翼地將許迦葉摟在懷中,如同攏著一捧即將消逝的夢幻泡影。

許迦葉從蕭亦衍頸間微擡起頭,於傍晚昏沈的光線裏描摹他的眉眼,只覺他眉眼間的憔悴令人心驚。

“太後的病還不見好嗎?你近來每每茶飯不思,夜不能寐,可是為了此事擔憂?”

蕭亦衍低聲道:“母後昏迷不醒,我方才剛從慈寧宮回來。”

令他寢食不安的,遠不止此事。

許迦葉心下一驚,立時起身欲進宮探望太後。

蕭亦衍忙攔住她:“你自己的身體尚且不好,還是好生歇著吧。我將此事告訴你,不是為了勞動你。”

許迦葉揮開了蕭亦衍的手,趿著鞋撲去床邊的櫃子中取藥,今晨那一顆的藥性快要過了,若不再吃一顆,她未必能支持得住入宮。

打開木櫃的門,方知死木亦能引雷,一道晴天霹靂當頭劈下,許迦葉倚住櫃子,才不至倒地。

櫃中空空如也,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排瓷瓶不知何時已不翼而飛。

蕭亦衍上前扶住了她。

許迦葉甚至連把他的手再一次揮開的力氣都沒有了,嗓音嘶啞道:“為什麽?”

她知道除了蕭亦衍不會有別人,她只對他毫不設防。

許迦葉將額頭抵在櫃子的隔層上,手死死地攥住側板,強撐著不讓自己滑落,不令自己變作一個依靠身後的人才能站住的廢人。

“你怎能狠心拋下我,若不是我發現了端倪,你打算瞞我到何時?上窮碧落下黃泉,你讓我去哪裏尋你?”蕭亦衍眼眸充血,身上的戾氣幾近要擇人而噬。

只要一想到許迦葉瞞著他服那等要人性命的猛藥,一心舍他而去,他就恨不得把她拴在身上,走到哪裏帶到哪裏。

蕭亦衍將許迦葉攏在懷中:“你問我為什麽?時逢歲旦,宮中百官宴飲,各家各戶走親訪友,廟會車水馬龍,你卻病得起不了身,蔫蔫地躺在床上。阿葉,你說為什麽?”

許迦葉深吸一口氣,用盡力氣掙脫蕭亦衍的懷抱,朝門的方向踉蹌而行。

蕭亦衍攬住許迦葉的腰把她撈到懷裏緊緊摟住,俯身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處。

“你想去哪裏?你書房暗格裏的藥已成烏有,萬大夫被我送走,你在別院種著的紫葉並蒂蓮也被我一並毀去了。”

許迦葉呼吸一滯,掙紮不過,頭無力地垂了下去。

紫葉並蒂蓮是那藥方中最重要的一味藥材,她當初尋覓許久,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株。

她亦再尋過,卻遍尋不得,恐怕普天之下,也僅剩這一株了。

前路後路,皆斷於今日。覆滅蠻族以慰亡人在天之靈的可能,毀於殿下之手。

許迦葉只覺喉中一片腥甜,闔眸硬生生將血咽了下去。

蕭亦衍若有所覺,連忙將許迦葉抱到床上,扶著她躺下,語氣急切道:“我這就把太醫召過來。”

許迦葉雙目緊閉,想到了什麽,驀然笑了一聲。

“原來你將太後昏厥一事告訴我,是想讓我明白,無人可以幫我了。”

蕭亦衍用被子將許迦葉裹住,撫了撫她的臉頰,言辭懇切。

“我已下旨封你為一字並肩王,封號為宸,給你與我等同的至高無上的權力。以後你就留在京中好好養病,用溫補之藥滋養身體,萬不能再碰那等虧耗生機元氣的猛藥了。”

許迦葉睜眼看向蕭亦衍,眸光沈冷至極:“握不住刀的許迦葉什麽都不是,活著還不如死了。我投之以信任,你回報給了我什麽?

“你是打定主意要我做你的籠中雀了。一字並肩王,至高無上的權力?呵,可笑至極!真正的權力來源於何處,你是皇帝,又豈會不知。

“我只問你一句,我如今有權掌控自己的身體嗎?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死嗎?”

蕭亦衍俯身註視著許迦葉的眼睛,語調虔誠而偏執:“我的阿葉會無病無災,長命百歲。”

許迦葉掙紮著起身,一縷發絲垂在她臉側,她別開視線,不願再看蕭亦衍哪怕一眼。

“我連生為人最基本的權利都失去了,你卻同我談權力。你的愛,就是把我變成一個無自由更無尊嚴的廢人?

“是我錯了,你已非昔日之殿下,我對前路有所預料,卻仍執迷不悟,今朝之境遇,皆是我咎由自取。”

許迦葉咳嗽了兩聲,一道血跡自她的唇角蜿蜒而下。

蕭亦衍忙扶著搖搖欲墜的許迦葉躺下,高聲遣人傳喚太醫,垂首拭去許迦葉唇邊的血跡,眸中的偏執幾欲燎原。

“是我不顧你的意願強留你,你合該恨我。哪怕是為了報覆我,你也要好好活著。”

許迦葉的意識已有些混沌,伸手在枕頭底下摸索,這裏原先放著一把刀,此時卻只有一枚紫色的香囊。

她攥住香囊,遞向蕭亦衍所在方向。

“還你。你我二人自此愛恨兩消,往昔種種權當是一夢黃粱。再見面,便沒有蕭亦衍與許迦葉,唯有皇帝與鎮北候。”

兩心相許不過是妄念,千回百轉間,終究是悲劇。

她的南柯一夢,該醒了。

蕭亦衍緊緊包裹住許迦葉的手,將那枚香囊揉進她的手心,眸光深沈到近乎晦暗。

“你休想拋下我。愛恨兩消?我要與你生生世世糾纏不休。”

他寧願她恨他,拿刀捅他,也不允許她想同他鏡破釵分,再無瓜葛。

許迦葉默了默,呢喃聲輕得如同雨絲風片:“上輩子欠你的,我不準備還了,我本就不是什麽好人。”

蕭亦衍揉搓了一下許迦葉的臉,又俯下身輕咬了一口她的脖頸,發覺她沒有閃躲,他擡眸望去,許迦葉竟已昏迷過去了。

許迦葉雖人事不省,但對昏睡期間周遭情景,她朦朦朧朧中卻似有所感。

數不清的太醫,每一個步子都很輕,嘆息聲亦很輕。

拼命壓抑著嗚咽聲回蕩在耳際,讓她迷迷蒙蒙中思索了半天,自己是不是已然死了。

許迦葉再度睜開眼時,嗚咽聲已經停止了,空氣靜得如同一潭死水,黯淡燭光浮在空中,無所依憑。

她朝榻邊望去,蕭亦衍眼眶深陷,滿眼血絲,形容憔悴不堪,正直直地盯著她。

她動了動嘴,平靜地吐出一個字:“滾。”

蕭亦衍見許迦葉不僅醒了,還有力氣說話,長舒了一口氣。

他遣人將藥端了過來,舀起一勺滴了一滴在手背上,發覺溫度正好,這才遞到許迦葉嘴邊。

許迦葉闔上眸子:“你不是說要給我至高無上的權力嗎?我要讓我此生都不願再見之人滾出我的屋子。”

蕭亦衍閉了閉眼,柔聲哄勸道:“我知道你偏好丸藥,但丸藥制作需要時間,倉促間趕制難免折損藥效。先把這碗藥喝了吧,我給你備了蜜餞。”

許迦葉伸手示意蕭亦衍把藥碗給她。

蕭亦衍雖擔心許迦葉拿不住碗,但見她好不容易願意吃藥,又怎敢在這種關頭忤逆她,想著等下自己小心看顧,將碗遞給了許迦葉。

許迦葉接過碗,將藥劈頭蓋臉潑在了蕭亦衍頭上,一不小心沒把碗拿穩,瓷片劈裏啪啦碎了一地。

她冷聲道:“這下可以滾了吧。”

蕭亦衍靜默地從榻沿起身,一撩衣擺,低垂著眸子跪在了碎瓷上。

瓷片入肉發出沈悶的輕響,蕭亦衍面不改色,連悶哼一聲也不曾有。

許迦葉冷笑:“你以為我會心疼你?少拿這一套來威脅我。”

蕭亦衍眉眼柔和地望向許迦葉,也露出一個笑:“我只是想讓你開心,你開心了,也許就願意喝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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